□赵永红
小时候,我们最盼的节日就是春节了,因为春节可以杀年猪,可以吃粽子、吃米花,可以放鞭炮、打陀螺,还有新衣服穿。
能杀年猪是农家人最大的愿望,谁家的猪最大主人就越有脸面,说明这户人家有福气,家里定有个命带魁罡的女人。“女人带魁罡,养猪一把糠”,不知是真假,民间一直这么传。
我们村子小,人手不足,杀年猪前要事先商量,哪一家的猪先杀,哪一家的猪后杀,必须安排好,否则猪死了都没人帮你弄下水、灌米肠。为了把工作做细做好,一般情况下都是先到各家各户猪栏里看猪,哪头最大就先杀哪头,因为第一餐大伙的食欲最强,如果猪太小,让大家饱吃一餐后也就不剩多少肉可以腌制做腊肉了,真应了“人怕出名猪怕壮”的俗话啊。
从农历腊月廿五、廿六开始,猪的惨叫声就在各村各屯此起彼伏。村里的孩子们就会寻声汇集过去,吞着不完的口水翘首等待,懂事的就帮大人往火塘里添柴或挪动水桶脸盆什么的,总之,都希望大人安排点事做,这样才显得不“白吃”。
杀了猪的人家就催着孩子挨家挨户去通知,提醒大人别外出干活了,大概多久就可以到家里来吃猪肠(我们那里习惯把吃年猪叫吃猪肠)了。于是兄弟姐妹就分工,每人走几户都要讲清楚,不能有遗漏,最亲的亲戚或有德高望重的人家,一般都让最懂事、口齿最伶俐的孩子去通知,不然显得没教养。
奉神(拿着猪肉到庙里祭拜)的鞭炮声一响,吃猪肠的人们就陆续过来了,开口就问这猪养了多久、有多重?喜气洋洋,说的都是祝福话。那些不懂事而哭闹的孩子此时也被父母恐吓得噤若寒蝉。
长辈们自然坐在主桌主位上,小孩妇女就离远一些,凳子不够的就让小孩站着,等到最有发言权的长辈发话了,大家才敢动筷子。
那时还有喝猪红的习惯,但大人一般都不允许小孩喝,据说小孩喝猪红不小心呛了喉咙造成咳嗽就会患癫痫病(壮话叫巴谋,巴即疯,谋即猪),也有不听话的小孩闹着喝,于是父母就在旁边小心翼翼劝着:“慢慢来,慢慢来,别咳嗽,别咳嗽。”
大家正在津津有味“块进块出,骨头喂狗”的时候,下一户杀猪的主人就站起来亮着喉咙“打预防针”了:“大家别吃得太饱了,给胃留点空间,一下去我们家了。”说完没多久他自己就提前回去做准备了。
“我们家今年的猪虽小一点,但轮到我们家的时候大家也要光顾啵。”猪养得小的人家也热情地发话了,都生怕村里人不给面子呢。
“今天先谁谁家,明天、后天再轮到谁谁家,让大家都尝个遍,看哪家的猪肉、猪血肠最好吃。”组长或有名望的人就会趁人多的时候发话了,甚至还小结旧年生产情况、展望来年工作安排,有时还讲到孩子们学习的情况。成绩好的孩子就像养了大猪的人家一样,幸福洋溢在脸上;成绩差的,父母就及时提醒:“努力啵,不然明年春节不给你买新衣服”。众目睽睽之下,再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只能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。
“吃穿住”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,“穿”能排在第二位,其重要性不言而喻。然而在肚子都经常唱“空城计”的年代,衣服那是能将就穿就将就的,多打几个补丁也无妨,但再怎么困难,新年是一定要给孩子准备新衣服的。孩子少,生活条件好些的人家集日就带着孩子到供销社量体购买,一般都要预长些,说还长个呢。孩子多,困难一些的人家就自己种棉花、纺纱、织布,利用劳动间隙或晚上一针一线地缝。不管采取何种办法,新年初一一定让孩子穿上新衣服,漂亮不漂亮另当别论。
吃饱了猪肠,男孩就玩陀螺去了,生活略好一些的人家孩子口袋里还放着一两串30足或50足的鞭炮,久不久就掏出来乒乓乒乓地放。
女孩就不一样了,她们得等年三十杀了鸡之后才能从鸡翅膀那里拔羽毛来做毽子,所以对我们的活动那是满脸羡慕。此时此刻,也是男孩展示自己打陀螺技术的最好时机,半大孩子,也知道异性的赞美声最好听。
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件事,那就是正月初一洗脸后必须先读书。母亲告诉我,正月初一早早就读书的人长大了才大有作为。我自然深信不疑,于是就点着煤油灯放声朗读,哪怕那些课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也要读,因为那年代也找不到其他书本可以替代。
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,老百姓的日子那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!年猪更大了,可是孩子们却不来看热闹了,有时大人忙得不可开交,也找不到一个孩子帮添柴火了。有些孩子父母催去通知亲戚吃猪肠,也只是冷冷回答:“打电话不就得了吗?我没空。”是啊,孩子们真的没空了,都低着头玩抖音呢。
那些“不听话等下你别吃”、“不听话不给你买新衣服”的恐吓话对孩子已经不灵了,因为平时吃好了、穿好了,他们不在乎过年杀不杀猪、买不买新衣服了。至于年初一早起念书的好风气也不复存在了,早上起来在村里绕一圈都听不到熟悉的读书声。
写到这,不由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“救救孩子”。真的,要让年味浓起来,光靠大人忙前忙后还不行,必须教育好我们的下一代,让他们知道过年不是一般的过日子。